十七

没有了就是被平,补不了。

十七是只喵喵的名字

竹马走过流年 一

村庄被纂改,明月已无沟渠可照,河流染病几近枯竭,撑着一张虚胖的脸。

黄河故道依然守护着这一片富饶的土地却再也没有激情的澎湃回响。

不过短短二十载。


季杨杨和林磊儿就出生在汹涌澎湃的黄河古老支流的古道边,小小的他们把那里当作乐园当作一次次的历险记,把黄河支流对岸当作另一个美好的世界,那里有吃不完的大西瓜,又甜又大,还有好多好多的白白胖胖的花生,有四粒甚至五粒籽。

烈日下小小的他们托着腮坐在沙地上眺望河对面绿油油的瓜田,河水一会跑过来又跑远了,偶尔打湿他们赤着的脚丫子。

“哥哥,真的有五籽花生吗”

“有!磊儿你信我”

“信的。”

“好磊儿。”

高中时,他们校歌里有这样一句话:妈妈是黄河故道的女儿,每一声澎湃都是爱的回响。

他们,被黄河古道被这一片生他们养他们的土地河流打上了深深的烙印。季杨杨,飞扬澎湃;林磊儿,温润细腻,都有水的特质。


二十多年前,在黄河支流不远处的一片村庄里,一纸调令让季杨杨父母远走他乡,山高水远去的又是贫瘠不毛之地,终究是把襁褓中的儿子留给了老人,季杨杨大哭大闹就是不肯喝奶瓶,哭到最后声都小了,刚过月子的邻居童文静奶水充足于心不忍抱过哭闹的婴儿,季杨杨闻到奶香味安静了挂着泪去拱人家胸口要喝奶,最后如愿以偿,此时一个多月的林磊儿正在摇篮里酣睡。

至此,季杨杨就在邻居家住下了,他不喝奶粉不喝奶瓶只要母乳还奶睡,拗不过就哭闹哭狠了就吐,没法子,只好让他暂住在童文静家。童文静安慰老俩口,一个孩子是照顾两个孩子也是照顾,不费多少事。村支书老俩口终究过意不去,变着法子给童文静加营养,鲫鱼汤啦老母鸡汤甚至家里养的鸽子都杀了几只,季奶奶操持着两家的家务,季爷爷打理两家田间事,一年多里,两家人过成了一家人,不是亲人胜似亲人。

街里街坊都说,杨杨磊儿活脱脱一对双胞胎,季奶奶给做的一样的虎头鞋,童文静给打的一样的毛衣毛裤,连帽子都是一个色的。老村支书老俩口一手一个抱着杨杨磊儿坐在门口晒太阳与村民话家常,春日里的太阳晒得身上暖烘烘,小磊儿吮着手指头啧啧响,小杨杨盯着磊儿看得一瞬不瞬,一把抓过磊儿的另一只口水黏糊糊的小肉手也舔了舔,也吮得啧啧响,或许是开心或许是痒,小磊儿被小杨杨舔得咯咯笑,旁观的大人见状也是哈哈大笑,直说道:杨杨啊!磊儿的手好吃吗?甜吗?一岁多的季杨杨见大家都笑了,他也便笑了。

后来,母乳渐渐不够,小杨杨还是不肯喝奶瓶,童妈妈就让磊儿试试奶瓶,反倒磊儿喝起了奶粉,杨杨还在母乳。老俩口对磊儿愈发愧疚却也愈发疼爱,任谁都知道,母乳比奶粉好。所以后来,无论季杨杨多大,爷爷奶奶都会对他说:磊儿是你弟弟,你要保护他。

季杨杨一岁半时,林磊儿刚要周岁,他已经懂得照顾弟弟,每每童妈妈冲好奶粉,他就拿过去自已先尝一口,立马蹙眉,好难喝,然后捧着奶瓶喂弟弟喝奶奶。

童妈妈说:杨杨真棒!

季杨杨:蛋蛋。

日久天长的相处,童妈妈懂得他的意思,摸了摸他的头去灶间给他做炖蛋。

小杨杨扶着奶瓶直至磊儿喝完,还依样给磊儿拍拍奶嗝,然后才牵着蹒跚学步的磊儿坐在高高的门槛上张望好奇,一会看童妈妈烧火做饭,一会看奶奶拿着瓢喂鸡,一会看着爷爷在不远处菜园里挥着锄头,一起一落,晨间村子里各种鸡鸭鹅的叫声此起彼伏,还有各家做饭锅碗瓢盆的叮叮铛铛声,远处林子里各色鸟叫声以及潺潺的流水声汇成一片交响曲,磊儿却在这片嘈杂声里,口齿不清又黏糊糊地叫了一声:哥哥。

两岁时,杨杨辅食已经吃得很多了,自然而然就离乳了,但他依然要和童妈妈和磊儿一起睡,那时候小小的他以为,磊儿是他亲弟弟,童妈妈是他妈妈,每晚入睡前,童妈妈都会讲故事哄他们入睡,他和磊儿一个被窝,童妈妈时常起来给他大小便给他掖被角。幼年时,季杨杨与磊儿分享同一个妈妈,他们分享一样的爷爷奶奶,他们拥有同一个家。

爷爷动用了老支书的关系给童妈妈在村里谋了份闲职,就是写写字拨拉算盘珠子,有微薄的工资又可照顾家里孩子,田地里的事好些都是季爷爷在打理,还好也没有多少田,只有三四亩。

所以有时候,季杨杨和林磊儿跟着童妈妈在公社里空地上玩,季杨杨并不敢走太远,他们一起看着童妈妈在大黑板上写写画画,有时候是花有时候是麦子水稻,好不厉害;有时候,季杨杨和林磊儿跟着爷爷下地劳作,背着小水壶带着小草帽跟在爷爷后面走在坑坑洼洼的小路上,路两边开尽了不知名的小花,季杨杨攥紧林磊儿的手,生怕他摔跤。爷爷在田间除草,他就带磊儿坐在田埂上的油布上,一会摘一朵小花给磊儿,一会捉一只虫子给他,爷爷时不时抬头看他们又继续挥汗劳作,磊儿走了好远的路乏了,躺在他腿上睡觉,田埂树荫下有阳光漏下来太过晃眼,杨杨把帽子轻轻盖在磊儿的脸上,微风吹过,一眼望不到头的绿色翻滚着,由远及近,层层叠叠还有青草夹杂着泥土的芬芳。

这时候季杨杨四岁,林磊儿三岁多,他们始终相差半岁。

四岁的季杨杨开始记事,开始有记忆,不过都是些对他而言特别的事。

而后多年,他时常忆起那件事,那也是他记的第一件事。

不知何地何时何缘由,当兵难得休假的林爸爸醉酒,一下子把正在河边洗衣服的童妈妈一脚踹到河里,磊儿一下子扑过去抱住他爸爸的大腿,浑身发抖,哭喊着:妈妈,妈妈。林爸爸又且会放过这对母子,拳打脚踢,季杨杨吓哭了,他想冲上去抱住弟弟却看着暴戾的拳头脚如罐铅不敢上前。这段记忆纷乱复杂,每每回忆只有磊儿声嘶力竭的哭喊声,小小的孩子总以为哭能解决一切,其实怎么都不能,大人都是自私的。

那次之后,爷爷奶奶把磊儿接到自已家,默默垂泪,几年的相处,他们把磊儿当成亲孙子,把童妈妈当半个女儿,爷爷吧嗒吧嗒地抽着烟,夜色下忽明忽暗,他对季杨杨又一次说:杨杨,磊儿是你弟弟,你要护他。

那之后,磊儿睡觉时常惊惧,季杨杨抱着他的头在怀中不住地说:磊儿,不怕,有哥哥在。磊儿还是哭,季杨杨学童妈妈那样亲他,亲他的额头,亲他的嘴巴,亲他的发旋一下一下拍他后背直到他再次入睡。

有了第一次就有无数次,林爸爸一年一度的休沐成了他们的噩梦,小心翼翼地相处却还是会触动他的逆鳞,每每争吵小小的磊儿抖得如筛糠,眼泪也啪嗒啪嗒得掉,杨杨闻声而来捂住他的耳朵直视他惊恐的眼眸,不停地说:磊儿不怕,有哥哥,还有哥哥。

他拿着大白兔奶糖对磊儿说:磊儿,糖,甜的。

爷爷作为村干部过来调解,奶奶作为妇女委员会一员也为童妈妈据理力争。

后来磊儿开始胆小,他害怕他父亲,偶尔休假回来,看到他就像老鼠见到猫,畏畏缩缩,他父亲也愈发不喜欢他,觉得他孬种,娘们唧唧,顺带也不喜欢童妈妈了,他们离婚不得,只能分居,三年五载都不回来,只寄些生活费,直到九八年洪水淹没,他成了烈士。

父子一场,他给了磊儿血缘与生命,却没有一点点温情。

还好磊儿不记得那些殴打与争吵,那时他刚刚四岁,记忆总是趋利避害,但季杨杨记得,他不敢忘,他要保护磊儿再不见他哭。

季杨杨快六岁时,他父母终于长途跋涉回来探亲,他们大包小包地拎着许多东西,分外扎眼,从村口堤坝上路过时,杨杨和磊儿正坐在堤坝上晃荡着两条腿你一口我一口分享一根火腿肠,磊儿鼓着嘴巴像只仓鼠悄悄拉过杨杨问:哥哥,他们是谁呀?季杨杨一边咀嚼一边戳他鼓鼓的嘴巴不屑地说:谁知道呢?

在他们学着孔融让着最后一口火腿肠时,远处传来爷爷急切的叫喊:杨杨,家来!

村子小,有什么事,只需要放开嗓子一喊,有喊开会的,喊吃饭的,喊上街的甚至有喊蹲坑忘纸的,不过爷爷作为老知识分子总是不齿这种行为,难得今天嚎一嗓子。

季杨杨趁着磊儿目瞪口呆的功夫,把最后一口火腿肠塞到他嘴巴里,火速跑开了。

满院子的乡里乡亲,还有两个陌生人,是他的父母。大家闹哄哄地说:杨杨,快叫爸爸妈妈?甚至最亲的爷爷奶奶也满含期待地望着他,可季杨杨的嘴巴却闭得像蚌壳一样紧,任谁也撬不开。

姗姗来迟的磊儿,嗫嚅着叫了一句:季爸爸,季妈妈。

打破了沉重尴尬的气氛,磊儿握着季杨杨汗津津的手心,悄悄在他耳边说:哥哥,我想吃夹心饼干。

季杨杨侧目,磊儿又说:你叫爸爸妈妈,我才能吃夹心饼干。

最终还是败给了那一桶桶的夹心饼干,败给林磊儿炽热的目光注视。

父母并未久留,又投身到建设祖国中去了,爷爷说,他爸妈是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

季杨杨是无所谓的,他的字典里无可替代的人暂时还没有爸爸妈妈,所以依然带着磊儿在广袤的农村大地上探索,无数新奇有趣的事物等着他们去发现,他们乐此不疲。

屋前屋后,村前村后,都有他们的欢声笑语。

大概是少时不知愁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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